EvilDeer

是她酿就春色 又断送流年

【一别两宽】卷一·一别 第三章


第三章 姑苏城外佳人笑 晚秋亭内螽斯鸣

   

 「南京」 

     “肇老板,我家老爷当真不在府内,若先生没有急干,还请改日来访。”

     已有百年历史的老宅子,附近环境清幽,地址僻静,少了些浮喧之气,很是适宜隐居养老。

     肇佑白坐在大厅之内,早有下人端以茶水伺候,却是好久不见宅子主人。

     “肇某此行不为打扰陆道公,只是有一封书信要请管家替我转交。”

     肇佑白扭头一示,随行的肇生即刻递上一个公文包。他从里头拿出一个白色信封,交给陆宅管家。

    “那就劳烦管家了。”肇佑白随即起身。

    “肇老板言重,若还有其他吩咐,我可一并带给我家老爷。”

    肇佑白微微笑着,颇含意味。

    “肇某要说的,全在这信里了,陆道公看了自然明白。”

    管家点头哈腰。

    “告辞。”

    “肇老板慢走。”管家将肇佑白送出宅子,见拉着肇佑白的黄包车走远,摇着头嘟囔了一句,

    “真是个怪人。”

「苏州 周家」

    “嫂嫂!嫂嫂!”周如雪生性活泼,模样娇俏,又仗着母亲宽惯,打小便少约束。时日一长,也养得自由脾性。

    “什么急事,这么吵吵嚷嚷的。”程秦陌一把接住小姑子胳膊,见眼前人气喘吁吁,小脸涨得微微泛红,又不由觉得好笑。

    “多大的人了,也没个姑娘家的样子。”她递过茶杯,周如雪几口灌下,扁了扁嘴。

    “嫂嫂又不是外人!”

    “你就不怕我到娘那里告状?呐,前两天五儿还同我诉苦,说是二小姐外出晚归,还赖着她一个丫鬟担责。我可听说她在娘那儿瞒着掖着,吃了不少苦头…”

    眼睛不留意瞥着她,女孩儿拧着眉,低声嘀咕。

    “这个死丫头,尽知道告我的状!…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哎呀,嫂嫂!平素里都是您最疼我,在娘跟前替我说好话。如雪再顽劣,在嫂嫂面前就是小白兔,小绵羊!权听着您一句打发,如雪就是被罚去柴房与啮鼠为伴,也是甘之如饴,绝无二话的!”水溜溜的大眼睛瞪着,程秦陌哪儿还有第二句责备的话说得出口。

    周如雪手挽上女人手臂,贴身过去,却是面色谄媚起来。

    “只是……您舍得么?”

    噗哧一下笑出声来,手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,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温柔,“你呀…”

    “诶,哥哥呢?”周如雪漫不经心踱步到书桌前,翻了几下上头本子,又左右张望。

    不料及突然提到他,程秦陌眉头一滞,又恢复寻常。

    “不是去别院……听戏了吧!”她凑到她跟前,故作惊讶。

    “你哥哥去哪儿,还要在我这报备不成?”她也干脆板起脸来,有心戏弄,偶尔也会起的孩子意气。

    “诶!嫂嫂!”周如雪见嫂子面色一变,知是自己多嘴了,“如雪的玩笑话,嫂嫂怎么还当真了!我方才去过哥哥书房,哥哥专心描着嫂嫂丹青,是绝没有那听戏的闲心的!”

    程秦陌眼色一怔,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周如雪只当嫂嫂生气,两步窜回她身边。

    “嫂嫂,我哥的心意你比我懂,别院那小妮子……”心下一横,“都是娘老糊涂了,和哥哥…”

    “好了…”话锋偏走,倒像是戏弄了自己。

    暗叹口气,面色一缓。

    “你来,不单单为了取笑我吧。”看她脸上一副嬉笑模样,就知她定是打着什么俏皮主意。

    “嘿嘿,要不说嫂嫂疼我…”

    “说吧。”

    女孩儿扬了扬眉,眼睛滴溜一转。

    “如雪想跟嫂嫂同去南京!”

    程秦陌皱了眉头。

    “娘不是才禁了你足…”

    “就是娘不让出去,如雪这才来求嫂嫂嘛!”手扯着程秦陌旗袍袖子,一脸无赖。

    女人无语,知是劝她不易。

    “不如你要什么,嫂嫂替你带回来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,如雪要自己去!”鼻梁一耸,薄薄的嘴唇撅得老高。

    “如雪…”

    女孩儿登时别过身去,“想是嫂嫂嫌弃如雪了…也好,娘糟恶如雪惹事儿,哥哥一心就只有他的字画文集,现如今就是嫂嫂也不待见我了!我呀,活该就是个曙后孤星,往后有什么心事委屈,也再不来烦扰你们这些个薄情的人!”两个肩膀一颤一颤的,由背影看来怎一个凄凉。

     一抽鼻子,竟是要走。

     程秦陌连连摇头,倒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。一把拉住女孩儿胳膊,出口却不免软了心肠。

     “好了好了,这一张伶俐的嘴也不知像谁!”程秦陌与周如雪差着十余岁年纪,可说是从小见着这女娃长大。都说长嫂如母,程秦陌对她的关爱,又何时少过人家亲娘。再一个,十余年前的那桩事,程秦陌自存着一份私心。

     “你去收拾收拾吧,明儿个一早就得走,可不兴拖拖拉拉的。”

     周如雪一见嫂子松口,顿时止了眼泪,“早收拾好了!就等嫂嫂答应!”突然嘴角一牵,盯着秦陌,“娘那边?……”

     “还能怎么样,我去说!”心里自嘲被这丫头吃定了自己。

     眼看周如雪一脸得意,“嫂嫂视如雪掌中宝,心头好,如雪定……”

     “得了!我可最怕你说这俏皮话!我话说在前头,这次去南京要事不少,你可别给我添麻烦!”

     周如雪信誓旦旦,“那是自然!”

     转念想到老太太那边…

     唉!

 

 

     “老夫人,您真的放心二小姐出去?”老嬷嬷站在周老夫人身侧,不由心生疑虑。

     周老太太理了理手上书信,搁置一旁,“不小了,也该出去见见市面。”

     “可…”嬷嬷似是有话,老太太却摆了摆手。

     “晋安身子不济,这家业,早晚要交到她手里。再像现如今这般野着,如何能有堪起大任的日子。”

     老嬷嬷心下一惊,知是没有说话的份,却还是忍不住开口:“少奶奶…”瞬间竟不知如何言语。

    老太太不说话,好久。

    “她不是周家的人…”

    老嬷嬷扬耳听着,却是没了下文。

    “这回跟着她嫂子出去,让她多管教着点。”

    话锋一转,竟是连她的名字也不乐意说么?

    “老夫人,少奶奶也是您一手带大,对您更是…”

    “好了!你今儿个话怎么格外多!”明明看见嬷嬷眼中怜爱。

    心里的气,叹了千百遍,“我乏了,你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老嬷嬷纵是口有微词,然而主子家事,又怎么容得自己一个下人唠叨。

    出门反身带上房门,门缝间是周老太太独倚在桌边淡淡的侧影。

    这又是何必?

 

「南京」

    行过聚星亭,穿过仪凤门,威仪夫子庙,青砖老城墙。那城街之内,人声不落,尘土不歇。眼扫过林立商铺,熙攘人群,高楼前人担粮,车舐土,盛世繁华?好不放荡。

    古人虔佛者多,堂前礼数,行为处世,讲求“举头三尺有神明”。南唐后主李煜是好佛之人,金陵宝地圈出一块地界用以忏经念佛。后明成祖仁孝皇后笃信佛学,在原处重建,因坊间讹传,将“忏经楼”传作“唱经楼”。此楼占地三岔路口,三面通达。由外进城,必经之路。

    所谓“世事年来千万变”,现如今世道不同,观念不同,买地建楼,却自古富人行径。盛世金陵,名商巨贾,其中最有名,城南花露岗,胡家花园。

    “嫂嫂,你瞧这宅子,单是大门口就这么气派,也不知里头该是什么壮阔模样…”饶是周如雪这般富家小姐,也不多见如此阔宅,一时间兴奋异常。

    程秦陌却自有心事,全由着周如雪耳边聒噪,也不曾听进半个字去。

    眼瞥过绵延不断深宅外墙,又捡着周如雪话末尾音,脑中没由来闪过一句:

    “便是气派,才有几番易主。乾隆之后,日渐败落,到了现如今,才又繁盛起来。”口中虽说着,却又禁不住怔怔出神。周如雪在一旁听着,连连点头,又见嫂嫂心不在焉,不觉奇怪。

    车子越往里开,周遭便愈发清静起来。周家发迹于南京,之后才搬至苏州,故而在南京也置有房产。眼前地僻清幽,一条老巷,两边明清古宅稍作修缮,极具姑苏江南之雅韵。

    巷口青砖墙面上镶着一块铜色铭牌,上头三个正楷大字:螽斯巷。

    宅子已提前安排了人打扫,虽说整个格局并不算大,倒也不缺什么名堂。

    周如雪幼年时曾随母亲来过几次,只是那时年岁还小,不曾留下什么印象。见那园子里有一方精巧的池子,点缀着各色花草,此时已是傍晚,又时值晚秋,有那冬虫柔声鸣叫,别有一番味道。故而选中园中一间屋子,又拖着程秦陌为伴,名曰“良辰共赏”。程秦陌想想好笑,索性也就选在周如雪隔壁一间,不说作伴,只想着如雪总归是个孩子,也方便照应。

    吃过晚饭,程秦陌回了书房整理账目,周如雪先是在一旁陪着,时不时地有几句疑问,颇有些求学问的样子。只是不消一个钟头,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。

    她心不在焉地鼓捣着方才在院子里摘的狗尾巴草,纤巧的手指翻弄着,没两下便化出一只小狗的模样来,拿在手里左右端详,自觉着煞是可爱。手里闲了,又觉出些无聊,眯眼耸鼻打了个哈欠。

    程秦陌瞧见,笑着摇了摇头,“要是困了,就早点歇着去吧,今儿这一天也该累了。”

    周如雪揉着眼角的手突然停顿下来,霎时将眼睛撑得老大,“哪儿能的,如雪还精神得很!”说着将椅子挪到程秦陌一旁,随手拿过一本账目,眼皮却是止不住地要往下掉。

    程秦陌对待周如雪向来宽容,也不想她为船行的这些个琐事烦恼。她在如雪这个年纪时不曾尝过什么自由的滋味,自是不希望如雪活成她这副模样。

    斟酌着正要开口,门口的人影遮挡了月光,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来人一身墨色长褂,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,眉眼之间满是沧桑,却也可瞧出年轻时俊朗模样。

    程秦陌略一惊,喜上眉梢。

    “听说你来南京,我也就不仗着虚长你些辈分,自个儿先上门来了。”随手将外衣搁在一旁,不期瞧见眼前另一姑娘。

    略一怔。

    “二叔这是说的什么话,您来,秦陌自然欢迎。”见二叔盯着如雪,才想起两人也不曾见过几面。

    “如雪怕是不记得了,你小时候我也曾抱过你几次…”周如雪今年刚满十六,已颇显露出小女子模样,“现如今…也长得这般俊俏了…”

    周如雪笑靥如花,唇角一扬,大方道:“如雪顽劣,却也不敢忘记幼时程伯伯对如雪的照料。”

    程鹤年微微点头,眼睛却忍不住打量。待程秦陌轻声一咳,这才如梦初醒。

    “如雪,既是犯困,就先回房睡吧。”

    程鹤年自觉失态,退至一旁。

    周如雪乖觉地整了自个儿的东西,笑着对程鹤年一示意,退出书房。

    窗外鸣虫低吟,两厢坐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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